思想者|专访吴心伯：特朗普2.0下美国将更“内向”

“如果说美国前总统卡特任内开启了中美关系新的一页，那么当选总统特朗普也掀开了中美关系‘新的一页’。”近日，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、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吴心伯教授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如是表示。

当前距离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正式上台仅剩两周时间，无论是在新政府的组建，还是威胁使用“关税牌”等方面，特朗普2.0时代与1.0时代的不同正不断显现。

在吴心伯看来，不确定性将贯穿未来多年的中美关系。特朗普上任后，美国对华政策料将出现多个新变化，比如中美交流合作领域可能会逐步“缩水”、摩擦可能会增加等。在这一背景下，如何减少特朗普执政可能对中美关系的影响，如何继续探寻中国两个大国的正确相处之道，依旧考验着双方的智慧。

特朗普2.0变化初露端倪

第一财经：当前，特朗普新政府的组成人选基本尘埃落定，他对新一届政府的人事任命多有出人意料之处。对于即将开启的新一届特朗普政府，目前给你哪些印象？

吴心伯：特朗普的新班子人选有这些特点。首先，忠诚是最重要的标准，也就是说他/她要对特朗普要绝对忠诚。个人感觉特朗普第一任期时起用了一些“坏人”，即对他不忠诚、暗中牵制或者阻挠他政策议程的人。因此这一次，特朗普特别关心这些人是否可靠。

其次，人选大部分都是非建制派，这与特朗普本人的政策主张相联系。而且特朗普本人就是非建制派，因此不太可能起用太多的建制派人选。

第三，这些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强硬派。无论是在外交、社会政策，或是经济政策方面，都是强硬派、保守派或者鹰派。比如，有些成员在社会政策领域隶属于保守派，在外交政策方面又是鹰派，在经济政策方面则是保护主义色彩浓厚。

第一财经：我们也注意到，近来美国科技界高管在“排队”与特朗普见面。这一情况似乎跟他第一任期时形成鲜明对比，当时科技界普遍远离甚至拒绝特朗普。为什么在第二任期开始前，科技界对于特朗普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变化？这一“蜜月期”可能持续多久？

吴心伯：科技界当前转向特朗普，主要是对现总统拜登过去四年的执政很失望。2020年大选时，硅谷主要都是拜登的支持者。但纵观这几年，拜登先后推出了很多监管政策，不利于创新，包括对中国高科技的打压、限制美国科技界的对华出口等，这些对于美国科技界而言非常不利。因此，此次科技界转向特朗普，因为他曾在竞选期间多次表态要“去监管”。去监管，利好美国科技创新与发展。所以，美国科技界冲着这一目的与特朗普频频会面。

至于“蜜月期”会持续多久，取决于特朗普执政后是否会推出实实在在的“去监管”举措，来解决硅谷关心的问题。我相信特朗普会采取一些行动，给市场创新创造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。

当然，特朗普当前也需要这么做。以前我们总认为特朗普是个传统的房地产商，属于比较老派的代表。但如今看来，这些年来，他对科技和金融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识。因此，我认为特朗普第二任期会有利好于硅谷的政策出台。

特朗普的“关税牌”会好使吗

第一财经：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（USTR）去年12月下旬宣布针对中国芯片产业相关政策发起301调查。在美国政府即将换届之际，推出301调查，背后是什么样的逻辑？

吴心伯：半导体产业，隶属于拜登政府对华科技打压的几个重要的领域之一。就对华半导体领域的打压，拜登政府之前几年围绕高端半导体领域，比如通过禁售等方式不让中国拥有生产高端半导体的设备或者工具。拜登觉得这个领域他该做的也都做了。接下来，瞄准的是中端领域。

拜登政府发现，中国企业正在中端半导体领域不断发力。其实从全球芯片市场来说，80%以上都是中低端的芯片。所以拜登政府此前在高端市场围堵中国企业，当前又会在中低端市场压制或者牵制中国企业。拜登政府担心美国在中低端的半导体市场也会对中国产生依赖。因此，拜登政府希望极力避免这一情况的出现。

即便要卸任，拜登还是推出了这一政策，并希望特朗普政府跟进。这体现了拜登政府在半导体、芯片领域比较系统的战略规划。

当然，拜登抢在特朗普之前对中国芯片产业相关政策发起301调查，并不意味着特朗普会无牌可打。特朗普与拜登的关注重点还是略有区别，比如特朗普最喜欢打“关税牌”，拜登则更侧重打“科技牌”。

第一财经：的确，关税一直以来都是特朗普最为重视也最乐于使用的贸易政策手段。那么，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，关税政策到底会不会成为特朗普用以实现其“美国优先”政策的普遍性政策工具？

吴心伯：特朗普自称“关税侠”，任何事都可以利用关税这一工具，比如将关税问题与芬太尼挂钩，又比如金砖国家要“去美元”，他就回应加征关税。打关税牌，对特朗普来说似乎已驾轻就熟。

但成效如何，也要看具体情况。有些国家与美国的贸易可能是逆差，在这种情况下大打关税牌，一旦对方选择在贸易领域进行报复，其实对美国而言是不利的。

与此同时，还需考虑特朗普新政府与第一任期相比，最大的不同便是当前美国的通胀是个很顽固的问题。（特朗普）第一任期内，美国的通胀问题并不突出，因此加税的空间比较大。但如今，考虑到通胀的影响，未来大幅加征关税的空间就很小了。所以，特朗普可能会逐渐发现，关税这张牌会越来越不好使。

第一财经：中国企业该如何应对？

吴心伯：虽然特朗普曾威胁要把针对中国的关税提高至60%，但是在实际操作层面，还是有各种因素牵制。因此不太可能一步到位。

从我们的应对来说，要做最坏的准备。比如，经济增长的动力要更多依靠国内市场，而非依赖出口，尤其是对美出口。其次，在出口方面也要考虑到出口市场的多元化，包括更多地开拓第三方市场。我们过去多年在应对美国“关税战”方面其实也积累了不少经验。我们当前很多企业主动地走出去，在第三方市场布局生产基地、制造业基地，这也是一个应对美国“关税战”比较有效的办法。

与美国谈关税，不是就关税而言关税。因为，贸易问题与金融、投资等其他问题都紧密相连。比如，特朗普非常关心其他国家是否使用美元、是否存在“去美元化”的问题，中国多年位居全球第一货物贸易大国地位，对外贸易大部分还是使用美元。虽然中国对美国有顺差，但相当一部分顺差购买了美国的国债。这其实支持了美元体系，稳定了美国国内市场。

美国将更加“内向”

第一财经：你在之前的演讲中说近三十年来看到了三个美国，从昔日的自信乐观到“9·11事件”后受挫愤怒的美国，再到近年来撕裂、对立的美国。在你看来，特朗普的再度上台是否会进一步加剧美国国内的对立和撕裂？他可能会把美国带向何方？

吴心伯：特朗普再度上台后美国国内的对立和撕裂肯定会加剧。特朗普的内政外交政策都呈现出“走极端”的特征，而且依靠基本盘。特朗普在美国的基本盘是偏极端保守的群体，所以美国国内的政治分裂与对立是不可避免的。

也正因此，特朗普第二任期，美国会更加“内向”，更关注自身事情，不会太操心国际事务。在经济方面，保护主义或者“经济民族主义”的色彩更加浓厚，把美国自身的经济利益放在首位。外交上，则会更多地围绕美国的利益实行单边主义，不顾及国际规则、多边机制，更“我行我素”，包括退群等。这些都是可以预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