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工智能点着的战火，在电脑产业链条上燃烧 | 海斌访谈

个人电脑市场已经近十年未有如此激烈的竞争了。

此前，同质化的产品，无法激发消费者的购买欲望。除了个别年份，电脑市场很长时间没有起色。人工智能这把火，重新点燃电脑产业上下游的热情。电脑制造商、底层芯片企业以及上层软件生态，都在经历人工智能的淬炼。

人工智能为市场带来增量，它也重新分配企业之间的利润。

AI给整机厂带来什么

“我们认为AI PC会带来电脑市场的整体增长。”中国惠普有限公司副总裁周信宏对第一财经表示。

在周信宏看来，AI PC不仅能够优化生产流程、提升数据处理能力，还在创意设计、医疗影像诊断等方面展现了非凡实力。AI PC作为AI技术的重要载体，正逐步渗透到各行各业，成为推动产业升级与转型的重要力量。它不但完成对旧机型的替代，更推动电脑市场的整体增长。

全球市场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这种观点。

据研究机构Counterpoint，全球PC市场出货量在今年第三季度同比微增1%，达到6530万台，延续了从第一季度开始的同比增长势头，部分原因在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引入。

Counterpoint高级分析师William Li表示：“AMD和英特尔在2024年第三季度推出新的CPU平台之后，对GenAI个人电脑的需求有所增加，尤其是笔记本电脑。人们仍在寻找人工智能个人电脑的杀手级应用，为他们的日常任务增加价值，我们认为这可能会在短期内实现，并推动出货量增长。”

这家机构提高了对AI笔记本电脑的复合年增长率预测，预计在 2025年至2029年期间，AI高级笔记本电脑和支持AI的笔记本电脑分别实现49%和12%的5年复合年增长率。据其预测，2027年售出的四分之三的笔记本电脑将是AI笔记本电脑，其中出货量最大增幅将出现在2025年至2026年。

这令电脑厂商们为AI欢呼。

过去十年间，除了疫情期间的2021年出现脉冲式增长之外，个人电脑市场一路沉寂，甚至出现过连年萎缩。人工智能像是在进入秋冬季节的电脑市场点燃了炭火，厂商们期待它发展成燎原之势。

“过去的5-10年时间里，个人电脑市场不是那么精彩，缺乏创新，特别是缺乏软件创新，所以PC进入了同质化价格战的竞争，很难激发增量市场，这是全行业面临的问题。”英特尔中国区技术部的总经理高宇说，AI PC得到了行业的万千宠爱，也承载着全行业很大的期望。“所以AI PC概念一来，很快被所有人都接受，更多是行业里面的兄弟们都接受了，觉得这个可能是改变未来人们使用PC的力量。”

联想、惠普、戴尔、苹果和华硕，是目前全球电脑出货量排名前五的企业，一并拿走了四分之三的份额。人工智能时代，它们之间的竞争开始激烈起来，在2023至2024年，主机厂商们纷纷亮剑。

今年4月18日，联想在Tech World活动上，发布了其首批真正意义上的AI PC系列。这是一场耗费精神和体力的大会，联想集团董事会主席杨元庆演讲尚未过半，汗水已经从脸颊上淌了下来；惠普也是从今年开始，在英特尔的Meteor Lake平台上推出了个人消费和商用端的全线AI PC产品；戴尔则在2023年下半年推出了搭载英特尔酷睿Ultra处理器的机型。苹果也推出了搭载其自研芯片的AI PC。

新技术的引入导致初期成本增加。联想、惠普等企业的AI PC售价不菲，不少单机的价格超过万元。惠普搭载了高通骁龙X Elite的个人电脑，在京东平台上的售价超过一万人民币。联想的YOGA Air 15 Aura AI元启版的价格同样在万元以上。

这些主流电脑厂商的打法也有很大不同。

一些PC供应商专注于服务关键企业客户，针对客户需求调整产品。比如惠普发现，有了硬件、有了专业模型之后，客户在AI本地化部署过程中希望拥有强有力的服务团队。为此，惠普提出了“AI as a Service”的理念，将AI产品与解决方案以服务形式交付；另外一些则与微软或谷歌等科技巨头合作，共同推动AI技术的应用；还有一些企业如联想，采取自建生态系统的方式，邀请其他供应商加入，从而形成完整的AI生态。

“这些差异化的战略在各自的发展路径上起到了重要作用。”William Li对第一财经表示。

电脑整机企业已有重划市场格局的迹象。

联想的市场份额自2020年第四季度之后一度滑落，在今年的第三季度又实现了出货量连续第四个季度同比增长，重新获得了25%的市场份额。惠普和戴尔则在北美市场需求和企业订单增加的支持下，在第三季度基本维持了市场份额。

这意味着边缘电脑厂商份额被进一步压缩了。人工智能是一股令产业兴奋的力量，同时，它对于不能跟上趋势的企业来说则意味着严重的破坏力。

芯片战争

在个人电脑的底层，是重新燃起的芯片战争。

如果说个人电脑是生产力工具，办公室的职员需要人手一台的话，那在人工智能，特别是大模型的时代，原有的工具迅速落伍了。核心在于，传统芯片所能提供的算力，不能满足大模型的需求。

大模型刺激了半导体企业为个人电脑设计生产新型的芯片。

英特尔推出的是基于Meteor lake架构的酷睿Ultra产品。从产品蓝图来看，去年年底是其首代酷睿Ultra，今年更新到了第二代。英特尔的竞争对手AMD则在其锐龙7040以及锐龙8040上集成了NPU以实现AI加速功能。

英特尔、AMD一直与惠普、联想以及戴尔等电脑企业深度绑定。这种合作延续到了AI时代。英特尔与AMD发布的AI芯片，已经被推向了绝大多数电脑厂商。

高通决心打破平衡，抢走英特尔和AMD的市场。

高通芯片是基于Arm架构，比英特尔与AMD的x86架构功耗更低。高通的芯片在高端安卓手机领域具有主宰性的力量，现在它也打进了联想、惠普等电脑企业。

联想的Tech world大会上，既出现了英特尔CEO帕特·基辛格，也有AMD的CEO苏姿丰。高通CEO克里斯蒂亚诺•阿蒙以线上形式出现在大会上。阿蒙表示，生成式AI的创新和应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到来，但它仍处于早期阶段。他表示高通的骁龙X Elite芯片可达45TOPS算力，能给PC带来全球最快的NPU。

惠普搭载高通骁龙X Elite的个人电脑已经开售，联想也在其Thinkpad 、YOGA等产品线上使用了高通芯片。

据高通方面向第一财经透露，目前，宏碁、华硕、戴尔、惠普、联想、微软和三星等OEM已推出超20款搭载骁龙X系列的个人电脑。

高通此前提出到2029年在笔记本电脑市场占据10%-12%市场份额的目标。

“作为新进入者，高通公司的起步缓慢，但今后将不断加速。”Counterpoint的研究报告认为，高通公司的骁龙X系列将在2025财年在1000美元以上的高端笔记本电脑细分市场获得超过10%的份额。“在整个笔记本电脑市场，高通公司的份额在2025财年将达到4%左右，同比增长224%。”

这是一次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较量。英特尔与AMD是老对手了，它们的竞争延续到了AI芯片市场。对于高通来说，任何在个人电脑取得的成绩，都是增量市场。

AMD也处于相对有利的位置。苏姿丰预计，2024年该公司的AI芯片收入将超过50亿美元，高于此前45亿美元预期。

英特尔感受到的压力更明显一些。它的代工业务是巨大吞金兽，而向AI的转型短期没办法改变竞争态势。至少英特尔的高层们对于未来是心存疑虑的。在转型未果之际，12月初，英特尔宣布了CEO帕特·基辛格退休的消息。

苏姿丰被认为挽救了AMD的命运。在被媒体问及谁可能填补英特尔CEO岗位空缺时，她没有正面回答，而是表示扭转一家半导体企业的局面太难了。半导体是一项长周期的产业，当下对于技术、市场所做的决策和投资，往往五年之后才看到结果。

在基辛格辞职的两个月之前，他和苏姿丰联手宣布英特尔、AMD与惠普、联想、Meta等联合成立x86生态系统顾问小组，寻找创新方法来扩展x86生态系统。这在一场技术潮流里，更像是防御性的措施，而非进攻性的手段。

“我们很惊讶，x86生态系统直至现在才开始密切关注确保软件兼容性的问题。30多年来，Arm生态系统一直基于通用且一致的平台进行合作与标准化，这是我们成功的基石。如今，我们拥有2000万名软件开发者，在Arm平台上构建计算的未来。”Arm基础设施事业部产品解决方案副总裁Dermot O’Driscoll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，相信AI PC将带来巨大的机遇。目前已有众多原生应用程序在Windows on Arm平台上运行，也有丰富的开发工具，以及越来越多的创新应用。

十多年前，Arm首次将AI功能引入架构，随后在Armv8架构中引入了64位技术，但真正开启AI时代的，则是Armv9。而未来十年的Arm计算平台是专为AI而设计的。

Counterpoint认为，到2029年，Windows on Arm将占据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。

谁能掌握生态？

在电脑硬件之上，是软件生态的竞争。

国服上线一年多以来，《无畏契约》单日同时在线用户已稳定突破100万，这使其成为最受欢迎的射击类游戏之一。

在《无畏契约》中，道具技能的使用极大影响对战的局势，熟练使用道具技能是玩家进阶的必经之路。正因此，这款游戏电竞赛事背后的腾竞体育与英特尔的AI技术合作方新智慧心，基于游戏中道具点位训练专门开发了一款AI工具-游戏技巧。

这类AI软件以及由此形成的生态，是个人电脑向人工智能时代转变的核心。尽管越来越多企业开始为电脑开发AI软件，但现在的数量还远远不够。

“如何激发软件生态链，这是成功的一个最核心的要素。这件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，我们已经花了一年，我们还会花第二年，第三年，这将继续是我们的重点。”英特尔中国区技术部的总经理高宇表示，“我们有好的硬件、好的工具链，我们需要更好的软件，让用户能够用起来。用户最后能接触到的不是模型，不是工具链，而是一个个好用的软件。”

此前，电脑上的办公软件、娱乐工具等生态已经相对稳固。比如在国内的桌面搜索主要是百度，娱乐是爱奇艺或者腾讯视频、Bilibili等，办公软件则是微软的Office套装。

人工智能改变人与电脑的交互方式。这些人们习以为常的软件或者互联网流量入口，要么借助AI重新焕发活力，要么就可能被推到边缘化的境地。

大型科技公司如微软用AI改造了其Office系统，使用户更有效率地创建PPT；谷歌用AI改造其搜索引擎，以使其更好理解用户意图，反馈、创造更准确和完整的答案。

百度是中国市场流量的主要入口之一，它也在探寻新的竞争力。目前百度搜索已经有20%的内容是由AI生成的。百度将其文心一言APP升级为文小言，它具有富媒体搜索、多模态输入以及文本图片创作的能力。

百度CEO李彦宏将智能体视为承载AI能力的核心方式。

“全球所有顶尖科技公司都很关注智能体，但像百度这样把智能体作为最重要战略方向的并不多。我认为，做智能体很像在PC时代做网站，或者是移动时代做自媒体账号。不同之处是智能体更像人，更智能，更像你的销售，像你的客服，像你的助理。 智能体可能会变成AI原生时代，内容、信息和服务的新载体。”，李彦宏在11月的百度世界大会上表示。

在李彦宏的设想里，每一家企业都可以拥有自己的智能体，而取代传统的公司网站页面，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随身智能体，百度成为背后的技术底座。

电脑桌面上，传统搜索的竞争者，也可能并非来自搜索行业。用户如果需要查询中国每年邮政包裹的数量，他既可能用百度网页搜索，也可能打开字节跳动旗下的AI工具豆包。

截至12月中旬，豆包通用模型的日均tokens使用量已超过4万亿，较七个月前首次发布时增长了33倍。字节跳动方面透露，豆包大模型已经接入多家手机、PC等智能终端，覆盖终端设备约3亿台，来自智能终端的豆包大模型调用量在半年时间内增长100倍。在12月18日的火山引擎 Force原动力大会上，字节跳动发布了豆包视觉理解模型。这一视觉理解模型也已经接入豆包PC端产品。

火山引擎总裁谭待表示，豆包大模型要争当行业第一，这需要技术和应用齐头并进，不能偏废一方。“Google也是一样的，Google以前大家觉得技术很强，也是把搜索引擎这个产品形态以及搜索引擎广告的商业模式走通了。我认为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，在全球，在美国、在中国都一样。”他在接受第一财经在内的媒体采访时表示。

电脑厂商们同样希望在AI生态中掌握主动权。

联想此前发布的小天智能体。用户如果需要找到当天适宜出行的上海景点，原来需要借助百度或必应等搜索引擎实现，现在也能靠笔记本厂商提供的端口直接实现。联想智能体背后的天禧生态累计注册开发者超过20万。

“我们期望进一步加强与开发者的合作，特别是在AI原生应用和智能体的合作。”联想中国消费互联网服务事业部总经理陈学桂表示。截至目前，联想已联合了超过1500家AI应用生态伙伴。

智谱与华硕共创了智能助手“小硕知道”。这是一款基于智谱端云一体大模型解决方案的产品。比如面对大量图像素材，设计师可以询问图片中的主要颜色有哪些或者提取图片中文字，帮助设计师更好地理解和利用图像素材。

小硕知道将于2025年第一季度上线。华硕中国PC&智能创新产品中心副总经理杨鉴文称，这一应用“解锁了AI PC 交互新范式”。

“面对AI崛起这个令人振奋的现象级趋势，用户的需求在重构，惠普的服务也要重组，这个应运而生的重组，就是AI PC生态。”周信宏认为，“从技术狂欢到行业落地，轻量化的小模型将成为AI商业竞争的新高地。”

人工智能为电脑产业生态打开新世界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。谁能与AI生态紧密绑定，谁能实现持续的生命力。

“生态圈整合是关键因素。不同公司在芯片、电脑、算法乃至平台服务运营方面的策略差异，导致它们在AI时代所推出的解决方案和盈利模式有很大不同。AI的到来要求企业在这一波变革中找到自己的定位，这将是决定公司能否在AI时代稳定发展的关键。”William Li说。